我从未见过您。
小的时候，我以为您是那丛绿竹下暗色的石碑。清明的时候，过年的时候，要在你跟前烧纸钱。
我从未见过您。您与这人世辞别太早。父亲十多岁时，您便撒手而去。
父亲说，您是累死的。
奶奶走后，您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家，五个子女，全靠你一人下体力养活。或者说，十个子女，您拼了命地守护，只剩下五个。
我无法想象您那时候的心情。但眼睁睁地看着五个年幼的子女先自己而去，我不知有多少人能忍受这等痛楚。
院里的玉兰花开了，花的中心带着些微红色。我们的土地上花草繁茂，还有一口清亮的池塘。
父亲说，这不是我们的老房子。咱们回家看看。
这么多年了，庭院外的篱笆还没有倒下。屋顶上覆满了青苔，瓦片上堆积的泥土里，还生着金黄的油菜花。屋前的树已枯死，却又爬满了绿油油的藤条。
坐在院子里，父亲告诉我。
爷爷是个慈祥的人。
奶奶不喜欢女孩，对于稍微犯错的姑妈，非打即骂。若是被爷爷撞见，立刻会将女孩护在身后，怒声呵斥。揽过两个哭泣的女孩，不住地柔声安慰。
父亲最年幼，每逢赶集，爷爷总会牵了父亲的手，到集市瞧个热闹。
“走嘞，买肉去喽！”父亲一听便两眼发光。回来的时候，兴高采烈地捧着肉，一刻也舍不得放。
听说旧时的酒席，每家只许去一人。爷爷每次从酒席回来，都会在孩子们热切的注视下，从衣兜里拿出一些零嘴、糖果。
爷爷是如此温柔慈祥的人，每个人都这么告诉我。
但我如何能知道！连一张照片都未能留下的爷爷，叫我如何在心中描绘您的样子？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，都不能让我知道，我的爷爷究竟是何等模样的人。
读过书有文化的人，温柔而又慈祥的父亲，因过度劳累而死的中年人。这就是我所能知道的全部。
我需要一个爷爷。我需要有人让我知道，一个爷爷，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。是如山一般屹立不倒的存在，还是如水一般的容忍和温柔。
只要见过您一眼，我就能明白。
上天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我。
小时候，我问父亲：“为什么别人都有爷爷奶奶？我的爷爷奶奶呢？”
父亲的神色很快地黯淡下来。年幼的我看到了他的表情，却看不懂这表情背后的情绪。
父亲需要一个父亲。很多年后我逐渐明白，您的离去，带给父亲的是多么深重的伤害。
说这些，已是无用，因为您已经故去四十年了。没有见到子女成人，没有见到他们成家立业，更无缘见到自己的孙儿孙女，无缘天伦之乐。
若是听得见，请您听我唤你一声爷爷。您看，您的儿女都已成人，您的孙儿孙女也已褪尽稚气。
爷爷，您不知我有多么想见您一面！坐在老房子前的柚子树下，坐在你的膝盖上。
阳光透过，留下斑驳的影子。父亲在厨房，微笑着给您做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