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的时候，整个国家都穷，物资匮乏。我家虽然能填饱肚子，但想吃点酥心糖、五香瓜子、炒花生胡豆之类的零食就不容易了，要是能吃上一个漂亮的红橘就算奢侈，哪像今天的孩子，家里的零食堆成小山。不过家里穷是穷，但我小时候却穿得花枝招展，漂漂亮亮。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心灵手巧、会缝衣服的外婆。
外婆的母亲会绣花、会裁衣、会做鞋，做得一手好针线活。外婆从小耳濡目染，跟着她母亲做衣服，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，绣的花活灵活现，栩栩如生，裁剪和缝制的衣服，在色彩的搭配、图案的创新、衣服的款式方面都时尚而得体。
我是外婆的第一个孙辈，她常常对我说：“你小时候眼睛大，皮肤白，又乖。”就格外疼爱我，常常把我小姨穿不了的衣服拆了，晚上坐在煤油灯下，一针一线地缝制，给我做裙子、做外套、做布鞋、做棉鞋。这些衣服鞋子裙子的样式都很新颖独特，见了的人都会啧啧称道，夸她手巧。我四五岁的时候，外婆给我缝制了白色的围腰，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三个字——小朋友，就不知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。
在我十来岁的时候，外婆买了缝纫机，在路边的供应点租了一个铺子开起了裁缝店。外婆的手艺好，态度好，为人热情真诚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，所以店里生意红红火火，裁衣服剩下的边角余料就很多，外婆就利用这些边角余料给我拼接裙子，衬衫和外套。
外婆真的很有服装设计师的天赋，她无师自通地懂得同种色系、类似色系、互补色系的搭配，懂得如何融入黑色、白色、金色来提升审美效果。尤其会设计童装。所以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，土得掉渣的老年人穿的布料，她找一些其他色彩和花纹的布料东拼一下，西拼一下，再配点图案，加一点装饰，做出来的衣服就特别洋气，就像从城里买回来的一样。
记得那一年，有一个老太太做了一件蓝卡其的衣服，剩了两小片布料放在桌子上。那块布料在我看来是极其难看，只配做鞋的里子。可是我的外婆，却匠心独具地把它做成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童装，穿在我身上之后，那些婶婶婆婆都在问我：“你这衣服真好看，在哪里做的呢？”
我就很骄傲地说：“我外婆给我做的。”婆婆婶婶们听了还会仔细地瞧：“这手真巧啊！这块紫花格子的布配这个蓝色的卡其还好看呢！”
“这个圆领也好看，圆领上的褶皱也好看，包包也好看。要是穿在我们娃娃身上，肯定也好看。”另一个婶婶羡慕地说。
当然我婆婆不仅用边角余料给我拼接衣服，也要去扯上几尺布，给我做衣服。外婆给我做的衣服从来都不是普通的样式，要不就加荷叶边，要不就是镶嵌“鸡牙齿”，要不就做灯笼袖，要不就是裁剪别出心裁。记得有一次，外婆给我做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，没有什么样式。穿在我身上之后，外婆左看右看总觉得不满意，然后让我脱下来，在胸口上给我绣了一朵淡粉色的牡丹，看起来格外清新。那牡丹花是蜀绣的针法，还不是今天粗糙的十字绣。配色格外协调，牡丹的花形也打破了传统的样式，所以我穿出去之后又是一阵惊艳。
后来我结婚了，生了一个小男孩。小男孩穿的鞋袜，带猫猫狗狗图案的毛衣，大都出自外婆的手，外婆的眼睛有些看不见了，但是她依然喜欢给小孩子做这样那样。她曾经用铺盖面子给我儿子做了一件披风，那金光闪闪的绸缎面料配上头顶上的一颗果果，穿在我儿子身上威风凛凛的，就像智取威虎山里面的杨子荣，这件披风是她的封笔之作，此后因为眼睛不好，就只能纳点普通鞋垫。
外婆喜欢做小孩子衣服，谁夸这个娃娃的衣服漂亮，外婆就高兴，我就说：“外婆，你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话，一定是一名杰出的服装设计师！”外婆听了嘿嘿一笑，似乎没有当上大师，也没有什么遗憾。
时光荏苒，转眼外婆就离开我们五六年了，外婆走的那天，我在医院里动手术，外婆的告别仪式也没有参加。不太相信封建迷信的我也没有给她上坟烧纸钱，但是我真的很怀念她，常常在梦里梦见她。(彭丽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