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星星

小男孩特别喜欢夏天的夜空。幽蓝的天幕像一块巨大的绸布，星星像一颗颗宝石撒满整个天幕，闪着幽远的光，有些冷。

院坝里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，怀里抱着小男孩。小院子围着篱笆墙，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。院门口有一棵老槐树。在老槐树下，老太太给小男孩讲过很多有趣的故事：牛郎织女、卖火柴的小女孩、中山狼、渔夫和金鱼……老太太是村小学校的退休教师。

“奶奶！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？”看一阵星星，小男孩突然问。昨晚看星星的时候，老太太告诉他，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。

老太太笑了一下，摸摸小男孩的额头说：“会的。人死了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。”

小男孩眨巴着一双眼睛，看着天上的一颗颗星星。

“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星吗？”小男孩又突然问。

“嗯。一个人就是一颗星星。”老太太微笑着说。

“那么多星星，数也数不清……”小男孩喃喃。

老太太的话，卡在了嗓子眼。

天上有几颗星星，一闪一闪的。

“奶奶！人死了为什么要变成天上的星星呢？”小男孩脑子里又钻出一个奇怪的问题。他脑子里总是会钻出一些奇怪的问题。

“那样，他们就可以在天上看下面的亲人们，亲人们也可以在下面看他们。就像我们现在这样。”老太太缓缓道。

“爷爷也在天上吗？”

“嗯。在天上。”

“哪颗星星是爷爷呢？”

“那颗最亮的就是爷爷。”

小男孩的目光在天上找了一阵，终于找到了一颗最亮的星星。

“就是那颗。那颗星星就是爷爷。”小男孩用手指着天空一个什么地方，说。

“喔。就是那颗星星。”老太太说。

“奶奶！您在看爷爷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爷爷能看见我们吗？”

“爷爷能看见我们。他正在天上看着我们。”老太太的眼眶突然有些湿了。

“可爷爷听不见我们说话。”

“能听见。爷爷能听见。”

“那么远……”

“远也能听见……”

沉默。满天星斗。

“奶奶！人为什么要死呢？”小男孩又突然想起了什么。

“每个人都要死。”老太太笑眯眯地说，“不死就成神仙了。”

“奶奶！您也会死吗？”片刻，小男孩扭头看着老太太的脸，问。

“会呀！每个人都会死，奶奶也一样。到时候，奶奶就去天上找爷爷。”老太太平静地说。

“可我不想您死。您别离开我，永远都别离开我。”

“傻孩子！奶奶活得再久，最后也会死，像爷爷一样。”

“可……我就没有奶奶了……”

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头，笑吟吟说：“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乐乐的。看乐乐长大、读书、娶媳妇……”

“您也变成星星了？”

“嗯。到时候奶奶也会变成一颗星星。”

“您在天上能看见我？”

“当然能。”

“可我想跟您说话……”

“你说吧！奶奶在天上能听见。”

“那么远……”

“那么远奶奶也能听见。”

……

夜有些深了。暑热退去，外面开始变凉。老太太抱起小男孩准备回屋，刚站起来，小男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，说：“奶奶！以后您变成天上的星星了，我咋找您呢？”

老太太低头在小男孩额头上亲了一下，微笑着说：“到时候奶奶会去找爷爷。挨那颗最亮的星星最近的，就是奶奶。”

小男孩困了。

又一个满天星斗的夏夜。

篱笆墙围着的院坝里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，入神地看着天上的星星。

三个月前，她患绝症的小孙子，走了。

(刘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