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,天气少见的明媚,阳光洒落在金色的银杏叶上,再穿过缝隙投射到地上,地面上便有了金子般的闪亮。陪着母亲逛都江堰景区,游客不多的时候,我挽着母亲并排缓步行走;人流密集、道路狭窄处,我则走在前面牵着母亲的手,她像个孩子似地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;有时走得急了,我发现自己竟是在拖着母亲走,她身子沉重、步履缓慢,有些跟不上的迟钝感……
时光啊!我那个健步如飞、能干强悍的母亲,到哪里去了?
考虑到母亲腿脚不好,进一趟景区,我们却只从大门走到鱼嘴,过了一趟安澜索桥便折返了。母亲站在索桥的这头远望二王庙,似在喃喃自语:“山有啥爬头嘛?没的啥看头。”其实我知道,她这是在安慰我,之前在宝瓶口看到奔流的岷江水,母亲还一个劲地说:“这个水好,这个水真的好。”如果是站在二王庙观景平台俯瞰岷江奔流,不知母亲会有怎样的感叹,或许还是会用她朴实得近乎木讷的言语说,“这个水硬是好”!
此行,注定留下遗憾。今天,11月6日,母亲已经回老家了,算下来她只和我呆了十天。
这十天,弥足珍贵!若不是母亲生病腿疼,她断然不会什么也不干呆这十天。闲下来的日子于她仿佛是凌迟的钝刀,有着最最无奈的痛楚。
刚刚打电话回家,母亲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急速,“锅里都生铁锈了,家里卫生也没打扫,明天还要窖红苕,你老汉衣服又堆了一扒拉……”离开城市回到农村的母亲,终于又有了她的用武之地。那个家、那些鸡和狗,包括那个平时老和她争吵的老伴,那些邻居们,地里的油菜、红苕,就是她的全部。
母亲,你忘记你的腿疼了吗?上次你找土郎中拔火罐留下的疤痕过去了一个月还在隐隐作痛,不是吗?
母亲,我该拿什么去疼你?
母亲今年六十五岁,由于常年在农村劳作,所以她的身体状况还是比较好的,能扛风雨。可在两个月前,她在电话中不时跟我提及,她的左膝关节疼痛,不能爬坡上坎,后来逐渐不能蜷曲了。我只能在电话这头干着急,孩子要上学,我要上班,周末孩子还要补习。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,“你来我这儿,我带你去做一个全面检查,然后再对症治疗。”可母亲总是以地里要收黄豆,你爸爸那儿还有几天活路做完了再说等各种理由推脱。她把鸡、狗、猫的一日三餐都考虑到了,却把自己排在了最后。
因为姑姑家最小的表妹于10月底结婚,骨肉至亲的血脉相连让我重新审视和亲人之间的关系。虽然大家平时各忙各的,但在大事面前,那种至亲之间看似若有若无的连接又奇妙地恢复并且更加紧密。加之母亲应承她可以跟我一起来都江堰时,回家的动力更足了,平常自驾需要四小时而我只花了三小时就奇迹般地出现在母亲面前。回家路上连风都是轻柔的,且带着丝丝甜味。
带母亲回都江堰后,就为她预约了医生,拍片、打针、吃药。由于之前从没有去正规医院就诊过,加之母亲的腿疾还在初期,在医生的准确判断和用药下,母亲的腿病有所好转。
第一天,母亲全天没有下楼,她不会按电梯。第二天,教会母亲上下楼之后,却没有告诉她我们住在几栋几单元,母亲在相似的楼栋间徘徊又徘徊。那个找不着家的下午,母亲并没有给我打电话,而是等我忙完工作准备下班想起给母亲打电话时,母亲才在电话里说:“娃儿哦,今天我丧了德呀!”声音里透着内疚和自责。大惊失色之后,才知道母亲因为这件事自责不已。母亲,这是孩子对你的照顾不周啊!不识字、不认识任何人的母亲,把你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,你该是怎样的仓惶又仓惶!
接下来的几天,母亲结识了小区里的大妈大婶,也可以独自去河边溜达了。但是,还有最难的,就是开家里的电视机,母亲始终没有学会。两个遥控板间的转换,就连我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。
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,两点钟给母亲打电话,她说雨大了准备回家。等我快六点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瞬间,把我惊呆了:母亲斜坐在沙发上,偏着头看着窗外,看上去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。雨雾朦胧的下午,天已经快黑了,而母亲没有开灯,那个瘦削的身影躲在微光里,看上去寂寞极了……强忍着让眼泪倒流回去,夸张地跟母亲打着招呼,赶紧将电视机打开,把她拉回到嘈杂的、喧闹的世界。那一刻,我突然非常理解同事的母亲,一到下午他母亲就会不停地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下班。那是老人的寂寞和孤苦啊,还因为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们!
母亲,你是如此隐忍又坚韧。往后余生,只希望你平安、快乐,再无病痛!孩子才能更多地疼你,爱你,回报你!(缪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