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年老时,一种熟悉的气味或音调兴许会勾起我的回忆,回忆起抹着这种气味的曾经的恋人,回忆起放着这种音调的特殊的场景。然而我绝不会沉溺其中,更不会写什么回忆录来渲染它、凝固它,因为记忆是最不可靠的,记录历史一不小心就成了改造历史。而一味地回忆过去,只会重温并加深我们的后悔。如果身边有合适的听众,我宁愿娓娓道出一些美好或者有益无害的记忆,让他们汲取,让他们想象,让他们感动,让他们神往。然而我绝不会为此而去修饰、扭曲甚至虚构其中的细节,我不想干预自己的历史,我尊重历史。
当我年老时,如果我偶尔翻到一篇少作,我不会歧视它,更不会改写它、毁灭它。它是我成长历程中的一个脚印,已然定格在了时空与文字的一个交点,冲刷不掉,掩盖不了。我们不必硬把春天的绿叶涂改成秋日的红枫,年少时的作品自有一种稚拙美,即使不是青春的剖面切片,也多少折射了青春的吉光片羽。
当我年老时,当我失去了追忆往事、重温旧作的欲望或能力,我也绝不会做那些无聊的事。在我看来,坐在牌桌边消磨时光是无聊的,越俎代庖去为孙辈说媒相亲是无聊的,盲目从众地练这个功打那个拳是无聊的……我会选择一套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来安度晚年,我会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来有效地活动筋骨;倘若儿孙确实需要我的帮忙或建议,我既不会吝惜我的心力,也不会操控他们的主意。主意要自己拿,生活要自己过,命运要自己掌舵。
当我年老时,我将拒绝炮制任何文字游戏和应酬文章,也不用我笔写我口,我只用我笔写我心。心有所感,并有强烈的倾吐欲,这才形诸文字,也不求发表,也不为稿费。如果想写又写不出,我不会硬写,搁下笔,拿起书,去开启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。这个世界中有我,我不会大喜;这个世界中无我,我不会大悲。充实地活在书外的世界中,实现或接近了自己早年的理想,这才值得开怀一笑,才好坦然去面对“老”的邻居——“死”。(林赶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