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常常在河边掬起一捧水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滴水在掌心转动或在五指间流淌,有时温软如绵,有时坚硬如冰。一缕阳光斜射而来,它会反射出多彩的光芒。此时,我在想:假如水也长了一双慧眼,那它的眼光将如何目视这四季更替呢?
智者乐水。智者之乐就像流水一样,阅尽世间万物,随遇而变,悠然而淡泊。我虽愚钝,但平生就喜欢戏水——心静如涓流的溪水,爱如瀑布般的激情,明镜如蔚蓝的海洋,愤怒如汹涌的黄河……然而,我知道我瘦弱的身体内流淌着一条爬山过坎的河,这条流水没长双眼,始终流不到尽头,从头到脚,漫过无数的骨缝,在骨节间绽放出数不尽的朵朵浪花,让我半百的人生,就在浪花之间不停地游荡。
所以,几十年来,我自始至终都在寻找河流的方向。从龙脉的秦岭到千里巴山,穿过一阵夜雨,来到了川西平原的都江堰。如果说都江堰因李冰治水闻名于世,那么,都江堰丰沛的水源就是润泽天府之心的水眼,每一滴眼泪都是一汪清澈透明的湖泊。
都江堰的水太丰沛了,每一块凹凸的土地,都是一片沉陷的江湖,每一口堰都灌满了冰清玉洁的雨水,每一条江都流动着与时俱进的精魂。举世闻名的紫坪铺水库,就是沉淀在成都平原的一口蓄满了雨水的天井。
高大雄伟的都汶高速大桥如游龙横跨紫坪铺水库,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大桥上呼啸而过。车流如织,阳光把车流的倒影编织成一条彩色的丝带,风一来,就像一张打了褶的宣纸在水面上荡漾;如果是在皓月流空的夜晚,你站在青城山上,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艳丽的彩带围在都江堰的腰身,将都江堰的夜色装扮得令人垂涎欲滴。
从车窗眺望而去,万仞群峰壁立,气象峥嵘,一座银灰色的大坝像一把锋利的砍刀,从中劈开狭窄陡峭的山峰,镶嵌在山壁间的大坝,把滚滚的岷江水拦腰截流在紫坪铺水库。隔沟相连的青山上,枝叶婆娑的大树不分昼夜地敲打天空,雷电就像林中的鸟鸣划过,雨水哗哗地飞泻而来,树枝下的鲜花和野草,肆无忌惮地发育生长。
大坝内,一个十多平方公里的巨大湖泊,碧波荡漾,群山与绚丽的云霞和库水交相辉映。风平浪静时,清澈的湖水宛如一轮明镜,似上天无意遗落的一块美玉,美玉散发的微光让心境恍然辽阔无边,让人心底一片轻灵和空明,一切烦恼都消逝无影;微风拂过,一朵朵白云给水面剔了一层骨头,软绵绵的鳞片层层辉映着阳光晶波闪烁,宛如一大片麦浪在风的刀刃上摩擦。
湖面像一款布,从紫坪铺水库大坝直铺到映秀湾水库大坝,蜿蜒绵长。四周群山环绕,风景秀美,都汶公路在绿树丛中时隐时现。碧绿的湖水映着蓝天白云和群山倒影,清澈无比。放眼望去,对面山腰横卧的一条彩虹桥如长虹卧波,从白浪滚滚的大河上跃然而起,横跨紫坪铺水库两岸,十分壮观。桥上那两道高高挺起的半圆曲拱紧紧相连,就像热恋中的男女手牵手,共同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,将迎来绚丽的彩虹。公路边的山坡上,一丛丛野花豪情万丈地开放。远远地,一棵不知名的树,尽情绽放出白色的花朵,一道小小的山泉从悬崖流下,溅起无数水花,岷江水咆哮着向东奔流……
在水库岸边垂钓的老人,撑开一把把太阳伞,就像一朵朵五彩的蘑菇盛开在江湖。伞下的老人抛出长长的细线融化在水中,漂泊不定的浮标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,好像江湖上的幽灵一样。老人不经意钓起的一条鲫鱼,在半空中打着转,顽强地挣脱人世间的苦痛。而垂钓的老人,眯着双眼,张开如柴的五指,似乎想抓住横扳顺跳的鱼儿。不料,鱼儿身上的一滴水溅到老人的眼里,老人顺手去擦拭眼睛,鱼儿一下挣脱了鱼钩,猛地俯首栽倒在水里,并迅速消失在视野之外。垂钓的老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,平静地收回鱼线,换了鱼饵,又举起鱼竿,将长长的鱼线以弧形的方式抛入水中,安静地坐在原地,目视着水中游动的浮标。
我惊叹鱼儿身上的那滴不知轻重的水,如果不是那滴水,鱼儿将是今夜餐桌上的美味,供人评头论足。我也感叹垂钓老人得而复失的平静心态,得与失往往在一念之间。或许,历经人间风雨,不以得喜,不以失悲,恐怕才是一个人生的最高境界。
其实,水是没长眼睛的,但水又确实长了一双不能仰视天空和高山的慧眼,掩埋在自己内心的那条河流里。